作者：蔡佳霖

    連輯，中國藝術研究院院長、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(chǎn)保護中心主任、中國國學研究與交流中心主任。歷任內(nèi)蒙古自治區(qū)呼倫貝爾市委書記、自治區(qū)政府副主席兼內(nèi)蒙古大學校長、甘肅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等職。他對國家文化戰(zhàn)略、文化政策、文化產(chǎn)業(yè)、公共文化服務等領域研究深入，先后提出：歷史再現(xiàn)工程、大景區(qū)建設工程、鄉(xiāng)村舞臺工程、文化即是工程、西部影視工程、紀錄片大省建設工程、“十個一”精品建設工程等一批兼具戰(zhàn)略性和實操性的項目工程，并且全部落實實施，獲得廣泛好評，尤其是策劃并獲批的國家唯一文化示范區(qū)華夏文明傳承創(chuàng)新區(qū)中的絲綢之路敦煌國際文化博覽會。

    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是千百年來的思想積淀，博大精深、源遠流長、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、是人們生活方式的精神升華、是我們民族和國家的生命體現(xiàn)，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，要深入挖掘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蘊含的思想觀念、人文精神、道德規(guī)范，要結合時代要求傳承創(chuàng)新，讓中華文化展現(xiàn)出永久的魅力和時代風采。
    審美在人類精神生活中的主導地位
    人類生活分為物質生活、精神生活兩類。物質生活體現(xiàn)人的物質本性，而精神生活體現(xiàn)人的社會屬性。進入新時代，我們國家物質生活極大豐富，“有沒有”的問題解決完之后，“好不好”的問題被嚴肅地提出來，進入精神消費和品質消費的今天，消費有質量的精神產(chǎn)品走進千家萬戶。有質量的精神產(chǎn)品一定是美的，包括主觀美和客觀美，客觀美是大自然之美，主觀美就是認知美，是對客觀美的發(fā)現(xiàn)之美。客觀美是大自然在其自身孕育過程中，按照美的原則來設計的，大自然之美遠遠超出人的想象，概括這么幾個特點。第一：物像豐富；第二：結構穩(wěn)定；第三：主次分明；第四：陰陽互補；第五：比例合理；第六：色彩和諧。這些大自然的美，被認知后，同樣的原則反映到人們的主觀美里進行主觀表達，所以人類的審美活動，大體上也堅持著物像豐富、結構穩(wěn)定、主次分明、陰陽互補、比例合理、色彩和諧的審美原則。從美學審美的初期，有智慧的先人已經(jīng)看到了自然美對人審美決定性的影響，莊子在《天道》里講：“素樸而天下莫能與之比美”，他認為虛靜恬淡、寂寞無為是萬物之根本，在這個觀點之上提出：“靜是圣，動為王，無為為尊”，總結出素樸為天下之最美。后來，西方許多美學家、藝術家，在很大程度上也接受了莊子在《天道》講到的這個觀點。
    社會審美存在的主要問題
    第一個問題是審美觀社會性缺失。在主觀意識里，把審美作為自覺的意識是不足的。從宏觀上包括：城市建設、鄉(xiāng)村建設、自然環(huán)境建設；從中觀包括上：社區(qū)建設、樓宇建設；從微觀包括上：家具建設，服飾，裝飾等。由于社會性的、群體性的、集體性的審美意識遠遠不夠，造成了許多在審美中屬于劣質審美內(nèi)容大行其道，視而不見，就是社會性審美覺悟不高，社會性審美觀念不強，造成了許多值得引起高度重視的文化亂象。在較長時間里，部分電視臺播放了很多粗俗、低俗、媚俗，甚至惡俗的精神產(chǎn)品，這些文化垃圾之所以能播放出來，一方面因為決策者、管理者缺乏審美的觀念、審美的覺悟和審美的意識，更重要的一方面則是社會大眾由于審美覺悟不高，以至于，對這類的文化亂象的大行其道，沒有自覺的、有意識的抵制。
    古代書法，從金文到小篆，后來的魏碑、唐楷，再到后來的其他書體，從古到今“汗牛充棟”式的書法典籍真正被人記住的精品，屈指可數(shù)，這些好的作品之所以流傳下來，不是因為寫字的人地位高、不是因為寫字的人名氣大、不是因為寫字人有錢，完全是大眾審美選擇的一個結果。王羲之以前的字大部分沒有作者署名，為什么一些優(yōu)秀的書法作品依然可以流傳下來？魏碑，現(xiàn)在真正留下來的“龍門二十品”，最早叫“龍門五品”，后來是龍門一百品，再后來是五百品，排在前面的就二十品而已。能拿到手上，作為經(jīng)典的碑拓，大概也就六十多拓，為什么這六十多拓能留下？省掉劣品，留下精品，這個過程就是大眾審美的結果，而現(xiàn)在缺少這種社會性的，群體性的審美把關。
    第二個問題是審美訓練的系統(tǒng)性的缺乏。在精神生活里，審美無時不在，無處不有，所以審美的教育應該是系統(tǒng)的、綜合的，而不能只局限某一個領域。大家天天在看電影、看電視、看畫展、看書展、看舞臺藝術、聽音樂，這類專業(yè)的藝術門類并沒有作為基礎教育或者素質教育的系統(tǒng)內(nèi)容進行專業(yè)學習，導致天天看這些東西，但一直是外行，聽音樂，說不清音樂是什么樣的結構？是什么樣的樣式？看美術，看不懂美術色彩關系如何？構圖如何？看舞臺藝術，不知道故事，不知道沖突，更不知道舞美對主題的烘托。長期以來，形成了專業(yè)的藝術表達和非專業(yè)觀眾之間的審美沖突，不協(xié)調(diào)、不對稱。要解決這些問題，就要進行綜合性的審美教育、專門化的審美培訓以及傳統(tǒng)的經(jīng)典體驗。
    第三個問題是缺乏傳統(tǒng)性的經(jīng)典體驗。普及鋼筆字之前，所有人寫字都是毛筆，兩千年多年歷史。寫毛筆字就是最經(jīng)典的審美體驗，就布局而言：結構穩(wěn)定、用筆、用墨、字與字之間的關系、字與行之間的關系、行與行之間關系等；就章法而言：烘托白與黑的關系、濃墨和淡墨的關系；用筆方面則是各種各樣的筆法、線條等，這些一直是最經(jīng)典的審美?？上В詮钠占傲虽摴P，特別是普及電腦以后，一按，七個字都出來了，過了一段時間，再拿起筆，想把這七個字一筆一劃都寫下來，已很難做到。長此以往，我們就缺乏了以寫漢字、學書法為基礎的傳統(tǒng)性經(jīng)典體驗，這個過程少了，漢字越寫越丑，如果不以漢字為審美的對象，不通過漢字的書寫過程記錄情感、記錄事件，那么，就一定缺少審美體驗的過程?，F(xiàn)在，流傳下來、記錄下來的書法門類里有一個手札的門類，古代許多政治家、經(jīng)濟學家、文藝家寫信的時候，除了交流事項以外，一定在書信里把書法美發(fā)揮的淋漓盡致，一定不能把字寫錯。這個例證說明了書法除了使用功能以外，經(jīng)典體驗的審美功能也是其中。
    第四個問題是審美價值受到貶損。在市場經(jīng)濟條件下，機器代替手工業(yè)，技術代替藝術，實用代替審美，成為非常常見的一種社會現(xiàn)象。在這種情況下，技術也好、機器也好，實用也好都帶有功利性，而審美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不具備功利性，那么，具有功利性的東西登堂入室，不具備功利性的東西被邊緣化，從而使審美價值受到了嚴重的貶損。
    第五個問題是審美權利的小眾化。審美權利是天賦人權、是社會性的、群體性的、大眾化的、每一個群眾，每一個個體都具有這樣的審美權利；審美權力重點是講公共審美的管理權、決策權?，F(xiàn)在大眾審美的權力弱化，小眾審美的權力強化。修一個公園，蓋一座樓房，建一個社區(qū)，幾乎都是少數(shù)領導說了算，就會出現(xiàn)一些誤差，當下，應該把審美權力由政府的少數(shù)交給社會，交給多數(shù)，讓大眾參與自己的審美情趣、審美觀點、審美立場、審美水平，讓大眾審美權力獲得了充分的保障。
    第六個問題是審美管理的缺位。審美之審，主要是核對、考察、審核，這是審美之審的本意，有兩個屬性，一個是主觀活動，另一個是管理行為。主觀活動對于各種審美對象，有一個好惡、取舍、收放的選擇。管理行為就是要核對、考察、審核等等。所以審美活動它是一個選擇的過程，也是一種管理過程。審美活動如果是放任的，只能體現(xiàn)動物的生物屬性，而體現(xiàn)不出人的社會屬性。人的社會化的過程是有約束的，有被控制的，而不是被放任出來的，如果控制的發(fā)展，選擇的發(fā)展，受約束的發(fā)展，就是社會的屬性，所以，審美活動不能缺乏主觀性的自律，也不能缺乏客觀性的他律。
    提升大眾審美能力的幾點思考
    藝術是什么？怎么看待藝術？在藝術哲學的基礎之上形成正確的藝術觀，它的常態(tài)就是審美觀，而審美觀又是一種社會實踐觀，它不是出自于主觀，而是出自于對社會實踐的深度參與，由感性提升到理性形成的審美觀。
    第一點思考以美為尺度來觀察事物。兩種標準：一個是物質性的標準；一個是精神性的標準。物質標準就實用的標準，精神標準就是審美的標準，實用和審美互為表里、交相輝映?，F(xiàn)在已知的歷史文物，如夏朝的玉器、馬家窯和大地灣的彩陶，除了做成形狀以外，還要畫上蛙紋，太陽紋等圖案，這文物就是早期人類與生俱來的使用和審美兩種能力，這種能力是天賦的，大自然按照美的原則像構造自己一樣，也把這種美的原則，傳遞給了人類本身。現(xiàn)在，實用和審美在生活中的權重，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，生活不富有的時候，人們看重實用性，生活相對富足之后，人們開始看重審美性。進入精神消費時代的今天，人們往往先以美為尺度觀察事物，用美的標準去判斷事物的差別，然后才考慮實用性。如果，人人都以美的尺度衡量善惡丑美，可以更好的調(diào)試人與人、人與社會、人與自然的關系，這具有很強社會價值趨向的重要意義。
    第二點思考讓審美成為社會性的群體行為。啟發(fā)社會性的審美覺悟，培養(yǎng)社會性的審美意識，共動尋求大眾審美權利的回歸，旁落的、失去的大眾審美權利，要設法實現(xiàn)回歸。如果沒有社會性的審美覺醒，審美覺悟或者沒有社會性的審美意識，不可能有社會性的審美標準和尺度。如果沒有社會性的審美尺度和標準，那么就降低了大眾審美的門檻，一些偽劣的、粗俗的、惡俗的文化垃圾就可能大行其道。
    古代書法家很多，能傳世的作品都是最好的，不是一般的好。古代四庫全書的抄書人都沒有進入書法家的行列，可想而知，古代書法的審美標準有多高，而這個審美標準不是皇帝定的，也不是哪級官員定的，而是老百姓選的。蔡邕篆刻西平碑時，碑五、六米高，把六經(jīng)都刻上去，大街小巷的觀眾看他刻字，摩肩接踵，盛況至極，這是蔡邕被社會肯定的地方，但是，蔡邕提倡的鳥蟲篆，像畫出來似的，就沒有流傳下來，一個蔡邕兩種社會形象，老百姓喜歡的就留下，不接受的，就被省略掉了，不是因為官大，不是名聲大，而是大眾審美的結果。所以這種社會性的審美意識和審美覺悟，不是哪一個人決定的，是大眾審美的結果。
    現(xiàn)在，一場演出或者學術活動，只印五十張票，普通大眾想去，去不了；一個演出，一張票炒到幾百塊錢；甚至老百姓看一場電影都望而卻步，怎么普及？高端的，專業(yè)的審美成果，一定要降低大眾消費的門檻，這是當下值得思考的群眾審美資源稀缺問題。
    第三點思考提升個人文化積淀。百業(yè)百科文化為基，中國古代所有的管理者都有通識的學養(yǎng)。從漢代舉薦制到隋唐的科舉制，不管是達官貴人，還是文史巨匠，首先以“文”為基，皇帝不考桑麻怎么種？怎么編？考六經(jīng)，考思辨，考綜合素養(yǎng)，考文化素質，考眼界格局。先文后官，先文后專。藝術家的成長，也應該是文前藝后，實現(xiàn)登堂入室，作為一個藝術家，首先一定是一個文化人，古今中外，概莫能外，藝術創(chuàng)作什么叫高原？什么叫高峰？高原是指文化高原，然后在文化高原上，長出藝術高峰。就像一棵偉岸的松樹，它不可能從地下五百米長成地上五百米，可以在高原上長出五十米來，這就是高峰。高原就是文化積累，文化積淀。歷代藝術家之所以走的遠，攀的高，就是因為文化積淀極其深厚。比如蘇軾，詞界說他著名的詞人、詩界說他是著名的詩人、畫界說他是著名的畫家、書界說他是著名的書法家、政界說他是著名的政治家，到底是什么？他是通才，但凡能載入史冊者，幾乎都是這樣的通才。這就是文前藝后，一個藝術家若想登堂入室，想成為一個好的藝術家，你必須先登文化之堂，然后你才能入藝術之室。
    第四點思考提升個人審美氣質。人人富有很難做到，但是人人高貴應當做到。高貴是天賦人權，包括學習的權利、掌握知識的權利?，F(xiàn)在中國大學的毛入學率已經(jīng)超過了40%，如果加上三本，大概幾乎都可以念大學了，每個人都應該通過學習變得有知識，有教養(yǎng)，從而讓自己高貴起來。人與人之間的差別，不在于從事什么職業(yè)，而在于人的知識修養(yǎng)和氣質，可以有職業(yè)的差別，但是在人格上、在學識上、在修養(yǎng)上、在氣度上是平等的，你不是貴族，但是你要有貴族氣質，要通過審美活動提升自身的貴氣。
    第五點提升個人的藝術修養(yǎng)，要尋求提升藝術修養(yǎng)的有效途徑。博覽群書，減少知識盲點，通過通才式的訓練，做到通而不痛。南朝時期文學理論家劉勰《文心雕龍》里談到，給皇帝寫表奏，只會寫詩不行，只會寫曲子也不行，還得會思考，還得會寫各種公文，必須是通才。同時，還要勤于實踐，積累真知灼見。
    審美活動是一個受約束的過程、一個自律的過程、一個習慣養(yǎng)成的過程、也是一個提升修養(yǎng)的過程。
責任編輯:牧野